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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y the name of the spirit of hope

逆流而上 5. Hestia

 >>Chapter 5 Hestia[1]<<

拉达曼提斯推开酒吧的门。他被扑面而来的喧闹乐声震得差点下意识退出去,路过闪着七彩光芒的舞池时,甚至需要非常努力地克制自己才能不做出“捂住眼睛或耳朵”的失礼举动。他紧张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,终于在某个角落处找到正向他挥手的加隆后快步赶去,直到坐下才长舒了一口气。

“你为什么要选这种地方见面。”拉达曼提斯忍不住抱怨道,“我以为你不属于当代那些,怎么说呢,空虚到刚成年就迫不及待地找个地方享受刺激的小青年?”

“我确实不是。”加隆示意拉达曼提斯看向自己面前的杯子——那里面不是酒精饮料而是柠檬水,还是在欧美极其少见的、冒着热气的那种。在能够交心,却又不至于过分亲密的对象面前,他表现得格外坦诚:“就只是……根据之前的经验,在我感觉十分暴躁、想要破坏点什么东西的时候,处于人声鼎沸的环境中能让我稍微平静一点。”

拉达曼提斯倏地沉默下来。加隆表现得太正常了,他差点忘了这位海龙将军是个会被情热期生理反应困扰的Omega:“……你还好吗?”

“我能有什么问题?”加隆有点惊讶地望着他,“说真的,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?难道是那种一碰就化的蜡像吗?”

“当然不是。”拉达曼提斯迅速否定道。初次见面的经历就已经足以让他否定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了,更不要提之后的交流:“不过,一般来说……用于形容‘脆弱’的比喻不是‘玻璃’或者‘瓷器’吗?”

“我不信你不知道,二氧化硅的硬度更甚于钢铁。”加隆有些不雅地翻了个白眼,“那和说‘如金刚石一般易碎’有什么区别?真不知道这么离谱的比喻是怎么流行起来的。”

“民众的普遍认知,或者说所谓‘常识’,确实常与现实相悖。”拉达曼提斯赞同道,“就比如,‘温和’‘仁慈’的农业女神德墨忒尔,实际上驾着龙拉的战车,手中的镰刀则是克罗诺斯用于弑父的致命武器——只不过因为形状便利被她用来割麦子而已[2]。古希腊平民称颂她的博爱,乃至试图以此对抗贵族,但看看她在女儿失踪时都把信徒的性命当成了什么。”

加隆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,但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此上。海龙将军以右手托腮,若有所思般缓慢地道:“说起来,希腊神话中所有女神的形象,好像都随着时间的推移向着‘温柔’之类‘传统女性’的方向改变……比如,密涅瓦[3]失去了战争与兵法的神职;狄安娜[4]则主要作为‘月神’被崇拜,‘狩猎大地上危险怪物’的责任与职权被弱化了。也难怪阿尔忒弥斯会对人类失望。”

这个话题有点敏感,但“质疑权威”“思想开放”等源自古希腊的美好品质深深铭刻在拉达曼提斯灵魂中,他并不介意对此稍作讨论:“既得利益者为了维持乃至加强自己的特权,自然无所不用其极。不仅如此,书写历史的男人们归咎于女性的行为还少吗?”

“对,各个文化中都有,差异只是程度的深浅而已。”加隆有点过分用力地将杯子按在桌面上,海洋般的绿色眼底凝起漩涡,“中国的‘祸国妖妃’,欧洲大陆的‘女巫’……唔,古希腊的潘多拉——”

“——太多了,你列举不完的。关键是这种说法还真有人信,包括明明是受害者的女性和Omega。”拉达曼提斯叹了口气,眉头不易察觉地深深锁起,“……不,这样的表述不太恰当。准确地说,不管在现代社会还是神话时代,性别偏见都被刻进了大部分人的思维底层。就以‘打小/三’为例吧,出/轨难道不该是丈夫的问题吗?可绝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都是‘小/狐/狸/精勾引’——他们怎么不想想,那男人能在婚内找一个情/人,就能找更多个。想要维护婚姻和家庭的稳定,要么以手段强迫他改正,要么干脆离婚。惩罚出轨对象又有什么用?”

“话说回来,你好像也算是此事的受害者之一?”加隆隐晦地指了指天。

“我倒没有被特别为难过,可能是父亲当初格外喜欢我的原因。”拉达曼提斯简单回忆了一下,然后耸了耸肩,“但阿尔克墨涅、赫拉克勒斯,乃至艾亚哥斯[5]——”

他语尽于此,但加隆很清楚他的意思。蓝发的海将军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然后将杯中快凉至室温的水一饮而尽。

“所以说我喜欢海界的氛围。”他感叹道,“海族里有母系氏族、雌性优势种、雄性育儿,还有随着成长变性乃至改变形态的……至少从‘包容’程度来说,这里绝对是顶尖的。”

“这样说来,冥斗士也是个不错的工作。”拉达曼提斯点点头,表情舒展开来,“我们转生时甚至可以自由选择出身和性别。虽然,方便起见,绝大部分魔星会直接把性别固定为男性Alpha。”

“……话说回来,我们最初讨论的是什么来着?”加隆和拉达曼提斯对视一眼,彼此间都有点尴尬地意识到他们已经离题万里。

“算了,那不太重要。聊得开心就好。”先开口的是加隆。他随意挥了挥手,示意跳过这个话题,但拉达曼提斯已经想起来了自己最初的疑问。

“那还是比较重要的。”天猛星不太赞同地皱眉,“加隆,你该更注意一点自己的身体。你没觉得自己身上伤疤增加的速度快得有点吓人吗?”

“我已经足够注意了,但我总得为飞速增长的实力付出点什么吧。”加隆不以为然地道,“我觉得一点伤疤完全可以接受。何况,人们不是总说,伤痕是战士的勋章——”

“我们不是刚讨论完‘常识不等同于真理’这件事吗?”拉达曼提斯克制住一声叹息,“你现在可能不觉得,但等到三四十岁以后,后悔也来不及了。”

“等我先活到三四十岁再说吧。”加隆面无表情地道。拉达曼提斯看着他的神色,近乎惊恐地意识到,面前的海将军大概从未设想过这种可能性。

加隆好像比绝大部分冥斗士还不在意自己的性命。冥斗士死后仍能居于冥府之中,也能选择再度转生——可他呢?

“但我并不想为此提心吊胆。”翼龙冥衣的持有者表情十分难看,“我更不想在不远的将来看到你的灵魂出现在审判庭里。你一定要用健康换实力和效率吗?”

加隆被他的话惊住了。年轻的海龙将军近乎茫然地眨了眨眼睛:“你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这些话的?”

“我以为我们应该算是不错的朋友?”拉达曼提斯一愣,也感觉有点迷茫。但仔细想来,自己之前的最后一句话确实不够恰当——以海界面临的糟糕局势,加隆可能也是不得不把“足够威慑其他势力的力量”放在第一位:“……还是说,你想得到的回答是‘私人立场’?我无意探寻海界内部隐私,更不用说干涉了——这就只是我个人对你的关心而已。”

“不,我不是说这个……”虽然足够了解拉达曼提斯的迟钝程度,但加隆还是忍不住扶额。他无奈地道:“你刚才的话听起来和某人向我哥告白时过分相似了。你自己都没有一点意识的吗?”

拉达曼提斯被“告白”这个词吓了一跳,连忙澄清道:“我真的没有多余的意思……而且,实话说,我也经常这样关心同僚和下属——”

“你不觉得这个类比也不太对劲吗?”加隆实在有点哭笑不得,“另外,他们现在倒是不至于误解……但我其实很想看看你们还不够熟悉时他们接到这种‘关心’的表情。”

拉达曼提斯好像想说什么,但从回忆中挖出来的某些片段阻止了他。天猛星的神色逐渐向着尴尬的方向演变,连耳尖都有点发红。为打破气氛,他忙不迭地换了个话题:“你原来还有个兄长吗?听起来你们关系不错,但你之前好像从未提起过?”

加隆的目光变得遥远,他下意识地用指节敲了敲桌沿,但反应过来后立刻控制住了自己的动作:“对,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……但我们已经不生活在一起了,现在联系也不是很多[6]。”

拉达曼提斯在精神世界里狠抽了自己一巴掌——“和七感以上战士联系密切的凡人容易出事”,这明明是加隆最先告知自己的。即使慌不择言,他也该知道不去提起这个话题。

但内心深处,他并非未因这个描述与自己经历的过分相似而感到一丝共鸣。

他们沉默着并肩坐了一会。加隆轻叹一声,起身抄起杯子,解开周围过滤声音的小宇宙屏障后向吧台的方向走去。他的声音模糊地越过后背传到拉达曼提斯的耳中:“你的关心我收下了。作为回报……下次见面的地点不如你选吧。”

从这个角度,拉达曼提斯能看见海龙将军蓝发缝隙中隐约露出的信息素隔离贴。他在座位上犹豫了片刻,随后还是下定决心般跟了出去,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空间裂缝中。

 

“我翘班了。”加隆半趴在桌上宣布道。

拉达曼提斯此前问了自己的几个凡人朋友,在就读的大学附近找到了一处咖啡厅。这里常有学生过来自习,他们低声的讨论交谈让此处显得很有生气,但又不至于过分喧闹——但近两个月来,每当他尝试着发出邀请时,得到的都是如“再看吧”一类模糊的回应。今天他其实也没报太大的希望,但就在他例行在此抱着专业书籍阅读时,眉宇间带着些许疲惫之色的海龙将军竟然真的出现了。

“你还会干这种事?”拉达曼提斯一怔,放下了手上的精装法典。相识的两年已经足够让他意识到,加隆虽然表现得不羁自由,但过分的责任心使他必然会努力做好手上的一切工作——即使他并不喜欢,甚至会在事后抱怨:“……不,等等,说起来现在就不该是工作时间吧?”

“北大西洋区域入夜,太平洋上的太阳就会升起。我们的工作根本就是24/7——尤其在目前只有三人就位的情况下。”加隆把头埋在手肘里,发出一声近乎呻吟的喟叹,“而且,实话说,南冰洋那个十三岁的小家伙根本就是增加的工作量,而不是分担者。”

拉达曼提斯发现他后颈还贴着隔离贴,这说明面前的海龙将军很可能正处于情热期中。但他此前见到加隆时,单从面色根本看不出来对方的身体状况,那么如果他此时竟表露出了明显的疲倦……

拉达曼提斯皱起了眉。他没有刻意转换话题,而是如以往一样就着加隆的话头接了下去:“我知道‘北冰洋’……但南极那边不应该是大陆吗?”

“从洋流等海洋学知识上看,‘南冰洋’的说法是成立的。未来它说不好会被科学家定为第五大洋。”隔着手臂和衣料,加隆的声音有些含糊,这让拉达曼提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。金发的天猛星终于忍不住问道:“你这个所谓的‘翘班’……不会是指累到实在没法继续工作了吧?你要不先找地方睡一觉?”

“睡不着。”加隆以拉达曼提斯听不懂的语言嘟囔了两声,大概是在抱怨面前冥斗士的敏锐。他稍微抬头,青绿色的眼睛从手臂上方稍微露出,近距离下拉达曼提斯能看清他眼白处的血丝:“虽然确实很累,但我的思绪过分活跃了,即使躺下也没用。不然你以为我跑过来干什么。”

“这72小时来——不对,这一周来,你一共睡了多久?”拉达曼提斯估计了一下第七感阶段战士身体的承受能力,连嘴唇也抿紧了。

“我没算过。……加上趴在桌上休息的时间,可能,五六个小时?”加隆的语气有点不确定。作为冥府判官的经验告诉拉达曼提斯,这个数字绝对是往多了估计的。

拉达曼提斯干脆地把书塞进包里,一口喝干手边的咖啡,起身去前台结账。负责这项工作的是一位长相甜美的Omega小姐,从年龄来看,可能是课余时间来打工的学生。此刻,她以一种不太信任的眼光看着拉达曼提斯:“从你的书单看,你是学法的吧?拐/带情热期Omega是违法的哦,知法犯法尤其严重。”

“……不是,我……”拉达曼提斯百口莫辩,“为什么你会觉得是‘拐/带’啊?我们就是不错的朋友,我送他去找个地方休息罢了。”

“AO之间哪来的纯粹友情?”小姑娘的手已经摸向了旁边的电话,“就算你现在以为是,被信息素一冲,你还能控制得住自己吗?”

“为什么性别不同就不能只做朋友?或者说,思想共鸣和性别有什么关系?”拉达曼提斯疑惑地道,但这听起来反而像是无力的辩解,“而且,即使是发//情的野兽,也不会见到异性就一定要配对吧?”

前台小姐的手已经碰到了听筒,但就在她想要拨号的时候,加隆的笑声阻止了她。

“我就说你的言行举止很容易引人误会。”蓝发青年支起手臂抵在下颌处,语声中仍带着笑意,“这都两年了,拉达,你居然还没改过来吗?”

这是在给自己解围。拉达曼提斯长出了一口气:“……已经这样了,你怎么还在故意用简称?”

“习惯而已,而且你的全名真的很长。”加隆看向他身后的小姑娘,眉眼舒展,笑容间自然带出一股恣意张扬的英俊,“再说,我觉得她要是真误会我们是没挑明的恋人,说不定还能好点。”

“那也没必要故意引发误解啊……”看着小姑娘的脸上肉眼可见地烧起一片红霞,拉达曼提斯扶额道,“再说,如果那真的是你的目的,你现在做的又算是什么?”

“你不是不想让她误会吗?”加隆理直气壮地道,“还是我理解错了?”

“我只是单纯不希望她形成思维定式——即使是普遍规律,也总有例外情况。况且,不同性别之间的友谊之所以罕见,很大程度上就是源于大环境中对此的偏见。”拉达曼提斯叹了口气,“我要是和所有Omega朋友发展亲密关系……那我可能得把后半生都花在上面。”

“你或许可以左拥右抱,我记得现代社会没有明确禁止Alpha的这种做法。”加隆坏笑着调侃。

“确实没有,有的宗教甚至提倡类似行为。但我的道德底线不允许我那样做。”拉达曼提斯抿紧嘴唇,郑重地道,“事实上,如果不是……我的父亲会是我最厌恶的那类人。”

加隆耸了耸肩,没有接这句话。拉达曼提斯口中的“父亲”很显然指的是大神宙斯。其他旁听者或许会认为被省略的是某种美德,但他很清楚,那仅仅是“神明”的高贵身份带来的“不可妄议”而已。

前台小姑娘的手已经悬在听筒上一段时间了。她从加隆看向拉达曼提斯,目光往返数次,似乎终于认定加隆神志清醒,并且足够信任正欲结账的金发Alpha。她的脸又一次红了,这次是源于对自己妄自揣测的羞愧:“抱歉,我不该随便怀疑这种事情的……”

“没关系。”加隆温和地道,“当今社会,女性Omega多想一点不是什么坏事。更何况你是在关心我——这种同理心和正义感是非常珍贵的品质,不是也不该是需要反省的东西。”

女孩子的脸更红了。她将装有找零的碟子推给拉达曼提斯,后者扫了一眼数额,又往里添了几枚硬币,令总金额达到正常小费的最高比例。他尽量柔和了自己的面部表情:“虽然不想承认,但加隆说得对,社会大环境对女性和Omega确实不太友好。仅仅站在‘正义’的角度上,你做得没错,但首先应该注意自我保护。若非生活所迫,最好不要在晚上来酒吧街附近打工了;走夜路时也尽量不要落单,选择照明良好的路段,还可以携带报警器或防身用品。法律的制裁总是迟来的,造成的伤害本身不可逆转,提前防备总比事后后悔好。”

小姑娘结结巴巴地道谢。她收起小费,看着一脸严肃的金发男子背好包离开,其间自然地扶了一把自己的同伴。她条件反射般按住自己的心口,感觉悸动的心脏几乎要冲破肋骨的束缚。

可,可恶……知道有这种人存在后其他人根本看不上眼了……糟糕,我明明没想谈恋爱的啊……

不过,如果这就是国家未来的法官,那应该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吧?

 

转出咖啡馆所在的街道后,加隆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,状态立刻萎靡下来。拉达曼提斯意识到他几乎将全身的重量压了过来,不禁微微一惊:“你现在感觉怎样?”

“不太好。”加隆苦笑道。他眨了眨眼,企图挤掉眼前浮现出的大片黑斑,但效果不佳:“用上小宇宙的话也不是不能支撑……但说实话,我真的没什么精力了。我可能高估了自己的状态,给你造成麻烦的话,实在抱歉。”

“不算麻烦。”拉达曼提斯迟疑片刻,调整了一下挎包的位置,“你要是不介意的话,我也可以背着你走?”

“非常感谢。”加隆不客气地倒了上去。常年的高强度锻炼带给了他一身结实的肌肉,拉达曼提斯被他的重量压得微微皱眉,但他并未将这一点在语调中展现出来:“我猜你现在不想回海界,那要不去我家?”

“嘿,你认真的?”加隆惊愕地微微抬头,“向其他势力成员透露自己的住址……如果有一天我们站在敌对立场上,你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?”

“那就是我在学校附近的临时住所而已,随时可以更换。而且我还是待在冥界的时候更多一些。”拉达曼提斯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,用手腕垫在加隆的腿下,然后才继续向前走去,“与其考虑这个,你还不如担心一下我是不是设了什么陷阱。”

“我担心什么,反正我状态再差你也打不过我。”加隆打了个哈欠,语调变得有些懒洋洋的,“就算有神明出手……正常情况下我逃走也不成问题。”

“……”拉达曼提斯忍不住感叹道,“这种观念……无意冒犯,可它真的和我兄长的太像了。”

“我猜这个‘兄长’是指神话时代的,也就是说,米诺斯?”加隆有点好奇地问,“可能是传说的先入为主,但是,在他将你放逐出克里特之后,我以为你们的关系不会好到哪去?”

“……我不太清楚他是怎么想的。”沉默片刻后,拉达曼提斯低声道,“但从我的角度看,我觉得他的行为完全可以理解。事实上,如果不是父亲偏心,从齿序、智慧等各方面看,王位本就该是他的;何况我本来就只想当个法官而已。”

加隆“嘶”了一声:“等等,如果这样,那阿尔克墨涅的故事背后……”

“你猜到了啊。对,虽然诗人对这段历史做了美化,加入了‘爱情’的成分,但她其实只是无路可选。”拉达曼提斯深深叹了口气,“安菲特律翁[7]可是杀死她父亲的人啊——但‘妻子’在那个时代完全是‘丈夫’的所/有/物,她只能以‘给我的兄弟报仇前无心情爱’为由,推迟失身于仇敌的时间。忒拜不能没有国王,但她再嫁的目标又必须让神王可以接受、神后无法下手——虽然我没有上位的想法,可我应该是最好的,或许是唯一的选择了。”

“确实……按记载,赫拉恨她更甚于憎恨塞墨勒和埃癸娜。好像是因为宙斯这次的背叛与神后本人的预言有关,就,巨人之战。可阿尔克墨涅本人有什么错呢?她甚至不知道强//奸自己的是谁。”加隆跟着叹道,“另外,且不论惩罚宙斯的情/人能不能影响到他……这种报复行为真的让赫拉感到轻松或高兴一点了吗?”

恐怕没有吧。拉达曼提斯心中暗道。表面上,他只是提醒加隆:“我知道你是个无信者,但起码对神明表现出点尊重吧。至少要用敬称,别过分露/骨地议论祂们的,啊,私事?”

“谢谢关心,但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没关系的。我还不至于傲慢到自认能和神明比肩,乃至超过祂们。”海龙将军稍微侧头,用余光扫了一下拉达曼提斯的表情,“我假设你先前试图查阅过我的生死簿?”

拉达曼提斯哑然——初次见面后,他的确曾尝试以此确定加隆不怀敌意,但即使是冥府的全知之书也无法穿透海皇设下的保护。属于加隆的页面信息寥寥,根本不包括他除公事外的经历,成为海将军前的背景更是一字未提:“……海皇的确很注意保护下属的隐私。”

“波塞冬陛下是个非常好的上司。他的性格足够宽和,尊重自由意志且有相当程度的同理心,是少见的、能听进去凡人的话的神明。”加隆由衷地道,“当然,从私生活看……但至少在神明中,这还不足以被称为‘缺点’。”

拉达曼提斯其实觉得海皇有点过分容易受到外界影响了,而且对很多事情不够在意。另外,考虑到波塞冬与哈迪斯同列三大域主,冥府判官或许确实缺乏审判海将军的权限——事实上海将军是否还应被当作正常人类看待都是有争议的;但他还是对波塞冬“以神力遮掩生死簿上内容”的行为颇有微词,认为这是对冥府“审判公正”的干扰。不过他当然不会当着海皇副手的面将此表现出来。

“所以你只尊重一部分神明。”他拐进路边一栋爬着藤本植物的红砖小楼,在一层的某间公寓前停下脚步,从挎包里掏出钥匙开门,“海皇,冥王陛下……还有哪位,不要告诉我包括雅典娜?”

“仅限于奥林匹斯吗?赫斯提亚和忒弥斯女神吧,还有个别小神(minor gods)?”加隆声音中的困意越来越明显,“雅典娜……在潘多拉盒底[8]藏希望之灵的举动姑且值得敬佩,但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能安心做个被宙斯宠爱的女儿——那虽然是她的父亲,但也是杀死她母亲和友人的仇敌啊。即使内有隐情,我也不可能选择追随她的。”

天猛星的冥斗士顿了顿,意识到这个措辞有点微妙——加隆难道曾面临“是否要追随雅典娜”的选择吗?他的天赋的确高的离谱,不是不可能有圣斗士见猎心喜……等等,他被海龙鳞衣选择时就已经是常态七感的水平了吧,如果这源自圣域的训练,他怎么可能没拿到圣衣?可若非如此,他的实力又是怎么训练出来的?又有什么能把他逼到生死边缘,甚至让他在绝境里取得突破?

加隆身上布满了谜团,而在不知道他的过去的情况下,拉达曼提斯一个也无法解释。潜意识告诉他,这位海将军绝对有过很差的经历,只是不能确定具体源于什么、到底有多糟糕罢了。在确认对方对自己和冥界都没有恶意的情况下,为避免触到对方的痛处,他最终放弃了进一步的探寻。

“醒醒。”他将加隆放到沙发上,轻轻摇了摇对方的肩膀,“先洗个澡再睡?”

蓝发青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,燃起一点小宇宙,左手胡乱揉了揉脸。他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,向虚空中随便一伸手,就从不知哪个异空间里拽出了一件睡袍。

这个手法好像有点熟悉,但所有空间技在拉达曼提斯眼中都差不了多少。他并没有多想,之所以叫住加隆另有原因:“等等。”

海龙将军驻足回头,拉达曼提斯好像从那双海洋般的眸子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警惕,但他无法肯定那不是错觉。冥府判官暂时把此事抛到脑后,提醒道:“记得把信息素屏蔽贴拿掉。你手上还有多余的吗,没有的话我可以帮忙补充一点?”

加隆耸了耸肩,揭下后颈处的贴布,海洋和柑橘的气息便逐渐充满了屋子——他果然正在情热期中,但烈度远逊于初次:“这就不劳你操心了。不会影响到你吧?”

拉达曼提斯闭眼感受了一下:“应该不会。如果你担心的话,还有其它应对措施。”

“我希望那不包括体/液交换。”加隆评论道。

“理论上来说,那样确实效果最好,但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。”拉达曼提斯平静地回应,“放松一下,很快就能结束的。如果我逾矩了,你有的是时间动手。”

拉达曼提斯从身后轻轻拢住海龙将军,拨开长发凑近对方的后颈。他能感觉到加隆全身紧绷,似乎随时准备出手,但他并不介意,只是轻轻将嘴唇靠在了腺/体附近,缓慢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,并在感到柑橘甜味减弱时快速抽身离开。

“我之前其实没有实际操作过。”他有些尴尬地解释道,“这个信息素量肯定不至于构成标记,但效果也未必够好……”

“就这样吧,十分感谢。”加隆以复杂的目光看了他一会,然后转回身向浴室的方向走去,“其实你要像第一次那样解决也不是不行。”

做好防护措施,纯粹源于帮助的亲/密行为吗……但既然已经是朋友了,这样是不是会有点尴尬?

“如果不介意的话,你可以睡在床上。”拉达曼提斯摇摇头,甩掉了这些想法,“我正好赶下论文,顺便处理一点冥界事务。”

加隆没有转头,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这句话。



[1] 赫斯提亚(Hestia),克罗诺斯和瑞亚最年长的孩子,宙斯的大姐。掌管火焰(在生活中的应用)的女神(此处不能简单翻译为“炉灶”,介于她的管辖范围同时包括营地和城市中心广场的篝火,以及奥林匹斯山上的圣火),很可能是酒神狄俄尼索斯前的奥林匹斯十二主神末席,在对方成神后因无心权欲让位,但依然广受尊敬。与雅典娜和阿尔忒弥斯并列为奥林匹斯三大处/女神。因为炉灶是家庭生活的中心,她也被视为家庭的守护神(相对于赫拉神职中“一夫一妻及孩子”的“家庭”,此处指的是家族成员共同居住的、心灵的归属);同时,古希腊文化中,来使站在营地/城市的中心篝火旁,则代表无意与此处的人为敌,此时杀死他会被视为违反道义——这是因为赫斯提亚是好客的女神,也是和平主义者(当然,实际逻辑关系也可能是反过来的,即,因为有此文化特质,所以赫斯提亚的形象被塑造成这样)。

[2] 德墨忒尔(Demeter),克罗诺斯和瑞亚的第二个女儿。农业、谷物、丰收的女神,奥林匹斯十二主神第四席,和自己的两个姐妹一样也有婚姻和家庭守护神的神职(考虑到她并没有实际的婚姻,这有点奇怪……但从历史与文化角度上讲,可能是古希腊人将“孕育生命”的子宫与大地联系起来导致的,所以她的神职应该最偏向于保护妇女和孩子)。一般被塑造成好心、仁慈的较年长温和女性形象,但也有Demeter Chrysaoros的别名,也就是“持黄金刃的德墨忒尔”;在某些传说中,她的镰刀和克罗诺斯用于杀死并分尸乌拉诺斯的甚至是同一把。冥后珀耳塞福涅是她和宙斯的女儿,从主流传说上看,是非婚生子(被强暴的产物)。由于“水”和“农业”的关系,她在某些传说中被视为波塞冬的配偶,但更常见的说法是波塞冬趁人之危,在她因女儿被抢走精神恍惚时强//暴了她(C1注释里也有简略提到)。

*顺便一提,从海皇子鳞衣的外文名称看,它的原型应该是波塞冬与美杜莎之子克律萨俄耳(Chrysaor)。与上文相同的是,这应该被翻译为持“黄金刃(某种较短的剑形武器)”者,而不是“黄金枪”。

[3] 密涅瓦(Mineva),罗马神话奥林匹斯十二主神第六席。从神谱位置、席位和大部分神职来看,其应当对应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娜,但没有战争神职,从神话研究角度不能完全等同看待。雅典娜的战争(常译为warfare,一般认为是有智谋成分的正义之战)神职应该被贝罗娜(Bellona,玛尔斯/阿瑞斯的姐妹与妻子)继承了,她从神谱上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厄倪俄(Enyo,代表残酷的战争,尤指毁城之战),而厄倪俄在荷马的作品中又被与纷争与不和女神厄里斯(Eris)混同。

[4] 狄安娜(Diana),罗马神话奥林匹斯十二主神第八席,对应希腊神话中的弓箭(远射)、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,但从塞勒涅(Selene)处继承了月神的神职(而这才是她在罗马时期的主要神职)。所以 “月神阿尔忒弥斯”的说法实际上是错误的。

[5] 艾亚哥斯一家是“宙斯出/轨”最严重的几个受害者之一。他的母亲,埃癸娜(Aegina),是河神阿索波斯最小的孩子,因美丽被宙斯化鹰掳至遥远的岛上(岛屿以她的名字命名)。阿索波斯试图得知女儿的下落,因此不惜被希绪弗斯王敲诈勒索;但当他终于出发找寻埃癸娜时,却被宙斯用雷电劈死了。艾亚哥斯后来成了埃癸娜岛的国王,但赫拉发现此事后非常生气,投毒杀死了他大部分的国民,他只得向宙斯祈祷。宙斯将他花圃里的蚂蚁变成了他的军队和民众(也有说法是,埃癸娜岛上本没有居民,蚂蚁人是第一批国民,但这没那么符合逻辑)。

[6] 此处加隆在刻意诱导拉达曼提斯做出错误判断。

[7] 安菲特律翁(Amphitryon),阿尔克墨涅的堂兄与第一任丈夫。他在杀死自己的叔父(厄勒克特律翁Electryon,阿尔克墨涅的父亲)后因为“弑亲”的罪名被迫离开迈锡尼联盟。维奥蒂亚地区忒拜城邦的国王克瑞翁收留了他并帮他“净罪”,他在克瑞翁死后成了忒拜的国王。(一般说法是,这是误杀;他被驱逐很可能与迈锡尼内部的政治倾轧有关)绝大部分文献会告诉你,阿尔克墨涅跟随他离开、甚至支持他的原因是“爱”,但结合阿尔克墨涅的言行举止,我认为这是文献作者(全是男性)对女性的偏见乃至物/化,所以我决不承认此种说法,而采用了文中的版本。

[8] 事实上,潘多拉在婚礼上收到的、装着灾厄的容器并不是盒子,是古希腊的一种大型广口陶罐(pithos,常用于盛放粮、油、酒,长得有点像带把手的酒缸?)。但根据国内通用的,“潘多拉魔盒”的翻译,此处姑且如此表述,毕竟“潘多拉罐底”或“潘多拉缸底”听起来太奇怪了。




一些题外话:

我可能真的需要按住我写注释的手了。但一讨论到神话,这好像就不可避免,而且了解一下这些知识好像也没什么坏处。唔,我还是希望,不管诸位读者有哪些先置知识,都认真读一下注释部分,毕竟那是会根据作者想表达的东西而有侧重点的。

然后,正文部分……其实我觉得我想说的都写出来了,但姑且提醒一下,加隆和拉达曼提斯需要一个熟悉和信任的过程。他们现在一共加起来也就见了十面出头,交谈甚至还没太涉及到私人部分,即使已经把对方视为朋友了,也会在微妙的地方缺乏防备,但某些时候肯定还是会互相警惕的。另外,他们依然没有产生任何超越友谊的情感。

大概就这些,如果需要其他注释,请在文下提问。

感谢大家的阅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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